这真的与光剑无关。
这一点老妈就是不明白。
昨天,老妈问我想不想在万圣节扮演《星球大战》里的绝地武士。
我说:“老妈,我又不是五岁小孩。”
老妈耸耸肩,接着说:“我在想,我们俩可以一起扮演绝地武士。”
“妈,”我看老妈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不得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已经不是五岁小孩了。”
“好吧。我只是觉得扮演绝地武士一定很好玩,就像我们以前打保龄球一样,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我故意撒了个谎。
有好几年时间,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去打保龄球。而且,我们总是挨着球道护栏打。老妈会从自动售货机上买一堆她所谓的“及时行乐食品”:炸薯条、比萨、糖果和超大瓶的汽水。每局间隙,老妈会让我玩一玩街机。就这样,我第一次接触到了《星球大战》。在这个游戏里,需要驾驶X翼战机和反重力机车,与帝国突击队正面交战,甚至要与达斯·维达决斗。
决斗部分其实十分邪恶。
老妈会想方设法想指点我该怎么玩。“凯尔,你看,他放卫兵下来其实是个陷阱。”
“老妈,那不是陷阱,就是为了让我打他。”
“凯尔,听我的,就是陷阱。这种事我清楚。”
“不,你不清楚。”
可是,那的确是个陷阱。
后来我发现这个游戏是根据多部电影开发出来的,就不停地跟老妈唠叨,直到她带我去一个好莱坞影碟出租店,我们一口气把所有相关的影碟都租了下来。我还拿了一张《终结者2》,因为我特喜欢其中的一个情节,在这个情节里,阿诺德说:“我会回来的。”
出租店的收银员是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他朝我们傻里傻气地微笑着,问:“这是要举行电影马拉松吗,啊?”他的胸牌上写着伯特。
老妈笑着回答:“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回家的路上,我问老妈是不是想跟伯特在一起。老妈差点撞到开在我们前面的货车上。
“什么?”
“只要你不和他结婚就没关系。”我向老妈保证。
“宝贝,”老妈说,“第一,你花了太多时间上网。”
“没有。”
“就有。”老妈接着说,“第二,我很高兴得到了你的许可,但是我对伯特没兴趣。其实,我对任何人都没兴趣。”
“好吧,随便你吧。”我说。
显然,老妈不想得到我的帮助,我也不想得到她的帮助,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托比和约翰的原因。去年,我曾和他们一起吃午饭。今年,我已经不和他们来往了,他们总叫我凯利。他们问我喜欢谁,我说谁都不喜欢,他们就问:“难道你喜欢男孩?”我说:“不是,我谁都不喜欢。”实际上,我喜欢阿兰娜·波特曼。她不是六年级最漂亮的女生,但是民主投票结果显示,她名列前五。如果我告诉托比和约翰我喜欢她,阿兰娜就会知道,可能在当天就把我给灭了。
去年,为了躲开托比和约翰,我干脆不吃午餐,而是去电脑室或图书馆。我看文章、查邮件,在讨论政治的成人论坛上发帖,甚至会参加他们的政治论战,尽管我连政治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准确地说,我只知道政治和政府啦、福利啦,和很多写有怪异内容的怨气冲天的海报有关。今年可就没那么方便了。我的老师亚当夫人有时不允许我离开课间休息区 。幸运的是,每次当她发现的时候,我通常恰好已经在我自己的论坛上发完帖了。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论坛。今年夏天,我看了一篇文章,文章是一位“PHD”—就是博士以及诸如此类的人写的,不过他是个真的而且还活着的博士。看完后我就创立了自己的论坛。这位博士在文章中提到,如果你想做一把真正的光剑,你得弄一块磁场,然后在磁场里灌满等离子体,他说的等离子体其实就是电离的气体,这才是真正的光剑!
那天下午,我的论坛“reallightsaberz.proboards23.com”诞生了。
我给论坛分了不同的板块:
WELCOME欢迎
REAL LIGHTSABERS真实光剑
REAL SPACE 真实空间
POLITICS政治
OFF-TOPIC闲聊
GOALS AND ACCOMPLISHMENTS 目标与成就
“凡里克王”是我的军师,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关于约翰和托比的事情,我只告诉过他一个人。他是超级版主,我是管理员。我的用户名是“上帝”。我们论坛的一个成员不喜欢这个名字,于是我让“凡里克王”把他的IP给禁了。“凡里克王”比我大几岁,胖胖的。他喜欢给我发视频网站的链接,让我观看他用木刀破坏东西的视频。有一次,一群人在视频网站的评论里叫他“胖子”,还说他是“ 皮尔斯伯利面团宝宝 ”。我帮“凡里克王”回击他们。我告诉那些人,肥胖是一种病,我希望不久后的一天他们所有人都得这种病。第二天,“凡里克王”给我发了一条私信:“你是我的好哥们儿。如果你想让我帮你干掉谁,我会玩命的。”
老妈知道我的论坛,她假装内行,但是却会问些很好笑的问题:“你需要真正的光剑干什么?”
我告诉她:“光剑就是一个象征。”
她问:“什么象征?”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由的象征。”
她接着问:“难道你现在觉得很受压迫吗?”然后,她就笑了起来。
我用“毋庸置疑”回答了她,这个词是我从“月升网国”那里学到的,他是我网站的一个网民,正在建一座发电站,为我们真正的等离子光剑提供动力,但是这座发电站不需要像一座房子那么大。他说,秘密就在于“核聚变”,这种东西将 “让我们摆脱对不可再生能源产生的可恶的麻醉剂般的依赖,预示着人类历史黄金时代的黎明即将到来,这一历史因与等离子剑之间的超自然对话而永不磨灭”。
今天在学校,我没能逃离课间休息区。亚当夫人说需要“用新鲜空气把我聪明的小脑袋瓜好好洗一洗!”我倒希望她能洗一下她自己的脑袋—放我去图书馆就行。要不是她让我出去,我就不会站在操场边上,他们也不会看到我了。
“凯利,好久不见啊!”约翰咧着嘴说。
“久得好像你不喜欢我们一样。”托比说。身边的约翰笑了起来。
约翰和托比都比我高,体育也比我好。托比可以做12 个引体向上,我只能做4 个,还不停地放屁。
“你们俩站在操场那头的时候我倒是喜欢你们的。”我说。
他们俩交换了一下眼神。
“凯利可真幽默!”约翰说,“看来他长本事了!”他用一只胳膊抱着我的肩膀,就像我们是朋友一样。我以为他们很快就会罢手的,没想到约翰接着说:“不,是盯上阿兰娜了!”我真想给他一拳,真想给他们俩一人一拳,要他们赶紧走开。看来在游戏里当英雄要容易得多。
“显而易见嘛。”托比说。
“我们曾叫她跟你出去玩,就像只是好朋友一样,但是她说她不喜欢没种的小家伙。”约翰说。
“我不喜欢阿兰娜,我谁都不喜欢。”我告诉他们。
“很好,凯利,因为她是我的妞。”约翰说。
“你知道‘我的妞’是什么意思吗?”托比问道。
“知道。”我撒了个谎,试着走开,但是他们不让我走。
约翰将他的手伸到我的面前,说:“就是她是我的。阿兰娜是我的。对吧,托比?”
托比犹豫了一下,他比约翰稍微好一点。
我以为他可能会让我走,结果他说:“确实。”
“不会的。”我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
因为现在是二对一的局面,而且他们比我个头大,体育比我好,托比能做12 个引体向上,而我只能做4个。
“好吧,凯利,我们放你走。”约翰说,“我保证。就一个问题,你只用回答一个问题,怎样?”
我不吭声。
“行吗?”约翰提高了声调。
“行!”我只好答应。
“你是胆小鬼还是傻帽?”
托比得意地傻笑着。
“我不是—”
约翰打断了我的话:“快选!选!”
“我不—”我再次回答。
“选!”约翰重复着。
“傻帽!”我说。
他们窃笑着走开了。过了几分钟,上课铃响了。课间休息结束了,我只想回家。
放学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论坛,看看有没有新帖。我看到“凡里克王”在“目标与成就”板块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学会搅乱等离子体物理实验所通用的电话处理器
然后,看到回复中“乌奇族的甜甜新”被禁。这时,我收到了“凡里克王”的消息。
“我把‘甜甜新’封杀了。”他在私信里说。
“我们不能封杀任何人。我们不能做暴君。如果曼德拉在这里,他会对我们感到失望的。”我回复道。
“在这个世界上,懦夫没有容身之地。你必须奋起反抗。凯尔文,你不能逃避。”他突然说。
我盯着他的回复:
凯尔文,你不能逃避。你不能逃避你不能逃避不能不能不能—
然后我把他封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往嘴里塞着土豆泥和烘肉卷,一句话也不说。老妈看着我吃,最后,她忍不住问我:“凯尔,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儿。”
其实我非常生她的气。
气她让爸爸离开,气她让爸爸去中东被人杀死了,他的死甚至毫无意义。我甚至连爸爸的样子都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如果爸爸还在,我们的生活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的体育一定很好,引体向上也会很好,约翰和托比会喜欢我……
“凯尔。”
“我讨厌土豆泥,我讨厌烘肉卷,我讨厌《星球大战》……”
我从凳子上滑下来,跑向房间,“砰”的一声重重地把门摔上。
她在外面不停地敲门,一边敲一边说:“凯尔文,让我进去。”“请让我进去。”“我也讨厌土豆泥。”“我也讨厌……”但是这句话没有说完。最后,我把门打开了,她不在门口。她的门关着。我下楼泡了两杯绿茶,端着茶来到她的房门外。
“妈。”
门没有动静。我双手都端着茶,无法开门。
“妈。”我又喊了一次。
门开了,她用手背擦着眼睛,放我进去了。我们在她的床上坐下来,一起喝茶。她说:“如果你不想说,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凯尔—凯尔文—你需要找人说说话。不一定是我。我们可以找别人,如果你需要……”
“妈,我很好,我想告诉你,我想过万圣节。我想化装成绝地武士。我们可以一起扮演绝地武士。”我说。
老妈笑了。“我不会和你一起化妆成绝地武士的,我不想强迫你。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化妆,你出去讨糖果,我在家分发糖果,怎么样?”
“行。”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讨糖果。
“如果你想聊一聊的话……”老妈继续说。
“我没事。”我说。
“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
我点了点头。我们在沉默中继续喝茶。
10月30日晚上11:30,我的闹钟响了。
我睡眼惺忪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拿出老妈给我买的万圣节服装—绝地武士长袍和一把蓝色的塑料光剑。
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五岁小孩,但是这个装扮还是非常酷的,又带点邪恶。
老妈也给自己买了一件长袍,是全黑的,她有一把红色的光剑。我们先前在厨房里决斗,老妈说:“凯尔,我是你妈!”我大声说:“不是!”她说:“小声点,别让邻居听见。”接着我开始用剑刺她……
现在,她已经睡着了。如果我悄悄地溜出去,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浴室,拿起一卷备用的厕所纸巾,塞进长袍。然后慢慢地走下楼,楼梯嘎吱作响。
我从厨房橱柜里取出备用钥匙,走了出去。外面有点冷,好在托比家不远,过几个小区就到了。我俩以前坐同一辆校车。我紧紧地抓着光剑,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就是一个象征,这就是一个象征。”
“做还是不做,没有退路。”
去托比家,我得沿着春天大道走半小时。一辆又一辆汽车从我身边开过,有几辆还按了喇叭。路边满是罐头瓶、比萨盒子等垃圾。
“做还是不做,没有退路。”
我真希望“凡里克王”在我身边。
我真希望没有在论坛封杀他。
明天,我要给他解禁,向他道歉。
托比家的房子看起来和别人家的没什么两样:两层房子,一个大车库,汽车停在车道上,院子前面有一棵树。
我把光剑放在草丛里,拿出卷纸,撕下一长段,朝房顶扔过去。纸巾飘落下来,刚好掉在我的脸上。
我试着把整卷纸都扔上去,可是房顶太斜了,卷纸直接滑了下来。
难道我大老远跑过来就是这样的结果?
我真想砸东西。我想——我踢着草丛。踢着踢着,我开始踢树。正是!我要把这棵树弄得乱七八糟。
我用纸把树缠起来,把剩下的纸全撒落在草地上,还在邮箱里塞满了小白纸球。我干完了,就这样,报仇结束。这两年,托比和约翰把我摆弄来摆弄去,我就把纸巾撒得到处都是。
我再次踢着草丛—突然,踢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原来是一块石头。我弯腰把石头捡起来。
房间的灯熄了。这块石头好沉。
我选中一个窗子,把石头砸了过去。
稀里哗啦!玻璃碎了一地。
我扔到第二块或者是第三块又或者是第七块石头的时候,房里的灯亮了。房子里面传出吼叫声,我吓呆了。这时,前门飞快打开了,我抓起光剑飞速地逃跑。
“嘿!”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托比的爸爸。
“你个小混蛋,给我回来!”
托比的爸爸手上戴着拳击手套,脚上穿着运动鞋。我跑不过他。眼看着他离我只有几步远了,我飞快地转过身,发出我的战斗呐喊声,用光剑朝他的胸口刺过去。
光剑发出呜呜声—邪恶又炫酷!
“开什么玩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到底是吃惊还是愤怒,还是两者都有。
我又刺了他一剑—呜呜!
我正准备刺第三剑的时候,他拦腰抓住我,把我拎了起来,得意地说:“我们进去聊聊吧。”
我只能做着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开始大叫:“救命啊,我被劫持了!”
“你居然耍我。”他说。
“没有。”我说,继续大叫求救,可是他已经把我拖进了房子里,托比和他妈妈正在里面等着。托比看到我的时候,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凯尔文?”他吃惊地叫了出来。托比不停地眨巴着眼睛,就像希望我能消失一样。他爸爸把我放在客厅坐下,对托比和他妈妈说:“这个小子差点把整座房子的窗子都打破了。”
“杰克,他比托比还小,你确定是他吗?”托比的妈妈说。
“他和我读同一个年级,只是他看起来像三年级的……”托比说。
“托比。”
“干吗?妈妈,他打破了我们的窗户!” 托比愤怒地说。
“杰克,你确定是他干的吗?”托比的妈妈再次问道。
托比的爸爸笑了。“我当然确定,他还想用那该死的荧光棒刺我呢。”
“这是光剑。”我嘟囔着。
三个人的脑袋齐刷刷地转向我。
“什么?”托比的爸爸问。
“这是一把光剑,”我重复了一遍。“你的儿子是—他是一个坏蛋。”说完,我哭了起来。
我坐在一台高档电视机前面的一张皮沙发上,手里仍然握着塑料光剑。现在已经是凌晨1时16分了,除我以外,每个人都只穿着内衣,看起来他们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又咸又大颗的眼泪夹着鼻涕和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明天,约翰和托比肯定会杀了我。约翰和托比会杀了我,他们会杀了我……
老妈也会杀了我。
“他是一个坏蛋,”我一边哭一边重复着刚才的话,“他叫我凯利,他还说阿兰娜是他的妞—”我想住嘴,但是停不下来。“但是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他。”
接着,我从来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托比也开始哭了起来。
第二天课间休息的时候,一直到上课铃响,约翰和托比都没有来找我。我路过篮球场,正准备回教室,托比抓住了我的胳膊。这一刻终于来了,我握紧拳头。但是他没有打我,也没有把我的头夹在腋下,没有对我做其他任何事情。他的眼睛瞧着别处,说:“我并不是有意的,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慢慢放松下来。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托比重复着刚才的话,“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托比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在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唉!我们只是开玩笑的。我们只是开玩笑的。”
“你们才不是。”我激动地说。
不不不—我感觉眼泪又要出来了。不行,不能在这里掉眼泪。
“我们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他说,“你只是—容易搞定。”
“我不会原谅你的。”说完我走了,剩下托比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篮球场。
放学回到家,我就会给“凡里克王”解禁,并向他道歉。也许我会告诉他我昨晚做了什么以及怎么做的,也许现在一切都会有所好转。老妈对我的做法不以为然,但是她能理解。昨晚我们一起喝着绿茶,她哭了一小会儿。她和我说,我应该告诉她的。她还说,我应该和她聊聊。“凯尔文,你不能去砸人家的窗户,不能这么做。虽然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在现在这种情形下绝对不该跟自己的儿子说这些话,但这确是事实,因此,”她停下来,咬了咬嘴唇,“你爸爸会很骄傲的。”
我问:“真的吗?”
她说:“真的。”
我拥抱了老妈。
这些我不会告诉“凡里克王”,但是我会告诉他,我让爸爸感到骄傲。